魏绝期

[太芥]宿途

或许,每个人都想过,有的东西是生来就注定了的,但想归想,又有多少人是始终就认了栽。

港黑是极其优秀的组织——这是必然的,能在这阳光下的背光出发展壮大,没有过硬的底子是无法做到的。然而,就算是这样优秀的集团,也是由一个个人组成:人是人,有异能也好,没有异能也罢,不过血肉之躯,需要着所有人类生命所需的东西,都是空手来,最后空手去。其实如果这般想一想,港黑的员工、乃至上司,和普通的人没什么差别。

他们就是普通人,想过,或多或少地想过,自己的命,自己的人生。

芥川也一样,但是他信。人们是没有始终认栽,而他却是始终没有认栽。芥川龙之介,他不相信命运。

现在正值冬季,横滨的天空有些灰蒙蒙的,给人一种若有若无的压抑感,几滴小雨飘在空中,不一会儿那朵散落雨点的云又被风儿催促,赶向了下一个地方去。

冷。芥川龙之介将风衣的领子立了立,试图挡掉一丝风,而那风却换了个法子,转而从领口灌入他的衣里。

一种烦躁涌起,但是芥川很快又平静了下来。他领着手提箱,继续快步走向自己的家——那天他被太宰带到港黑、得到了上级分配到一间房子,就此,他漂泊生涯正式结束,他才在港黑有了个家。

那时候的芥川应该是感激的,但后来他想想,又觉得那没什么好感激的了。

被带到港黑,是因为他的异能力,若没有这个太宰,他或许现在就会到别的组织去,当然,也有可能就在那天里死在港黑的小喽啰手里。

无论如何,芥川明白,自己身上最宝贵的就是那个异能力。而且又有谁能证明,那天太宰不是故意设计引导他想要复仇、从而遇到太宰、最后顺理成章地进入港黑呢?

当然,芥川也知道,感激,是感激太宰治的知遇之恩,是太宰治赋予了自己新的意义。

可是...可是...

雨,渐渐大了起来,说不定下一秒会突然变成倾盆大雨。冬雨不凶人,但冷得刺骨,要是这样淋了一身湿会很麻烦的。因为芥川讨厌洗澡,因为洗澡要脱下他的黑色外套,因为只有那件衣服才能发动他的异能。

该死的!

芥川加快了脚步。

边走,芥川边想。

可是啊,可是现在这个样子,怕已是不仅仅是感激了。芥川回忆着自己进入港黑后的种种,脑内走马灯似的播放一件件和那名“太宰先生”有关的事。

说起来,太宰离开港黑也有一段时间了。森鸥外曾在太宰刚刚离开的那几天下令让芥川去找太宰,芥川当然照做了。然而就算芥川当时将太宰的那间房子都炸了,也见不到个太宰的影子来。

无功而返后,森欧令人外意外地没那么惊讶,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,说,芥川君,这就是命。

噢,值得一提的是,太宰治的房子离芥川的那间还是非常近的。

有好几次,芥川龙之介都在闲下来的时候望着先生家的方向,双眼放空,或许想些什么。

芥川不是个擅长表达交流的人,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外界无感。和样子上的冷淡恰恰相反,芥川从被太宰带回港黑开始,渐渐有了感情,甚至后来,他的感情比谁都要复杂,比谁都要丰富。

每每他站在自己家的窗台上透气,可能也只是吹吹风,但是几乎每次都是,无意识地看着那个方向,然后想。然后,芥川具体想些什么,那可能只有星星才会知道了。

又可能,连星也不知道。因为芥川的天空,只有太宰治这一颗,是白天的太阳,夜晚的月亮。

雨,还是弄湿了芥川的外套,即使这雨再大也大不到哪儿去。但是却悄无声息地弄湿了芥川的整件外套。

就像很多事情,一开始并不算的上什么,但时间一久,就会发酵。

就像太宰治在芥川心中的位置,在每一次两人的互动间悄悄上升,然后,这个名为太宰治的男人,占据了芥川龙之介整个的心头,就算一开始没有想到。

就算一开始雨下的不是很大。

感激,感激的下一步是什么?是爱?是敬?还是别的什么,还是说,这些事情一开始早就订好。芥川的下一步踩在了水坑里,泥水飞溅,裤脚难以幸免。

芥川的身子很是不好,他的健康早就丢失在了贫穷之中,恶劣的环境为他埋下了疾病的种子。人人知道芥川常常咳嗽,但少有人注意到他有些风湿。在这又冷又湿的环境下,疼痛就会发芽、生长——这是很不好受的。

还记得有一次,也是一个雨天。那时芥川在执行任务,大雨下着,打湿了芥川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。那时,芥川刚来港黑没多久,经验还是欠缺了些,在行动中敌不过作战方式老练狡猾的敌人。那次行动中,敌人像是察觉到了作为分队领导者的芥川的缺陷一样,专门制订了计划,针对着年纪尚小的芥川下手。

刀,未经打磨,本性又刚,俗话说过刚易折,芥川倒下也是在情理之中。

好在,太宰赶到了。

中也开着汽车一路狂飙,太宰则是坐在副驾驶位上静静地望着战斗过后的战场——其实也不过是一片郊区的小树林,空无一人,无一……活人。

地上,草丛里,甚至是树木的枝丫上,挂着一具具尸体,有的更是惨烈,只剩下半具,甚至只是留下了一部分。硝烟未散,未被燃尽的小颗粒在雨水中混杂着,还有灰烟逆着雨向上升腾。

太宰没等中原中也将车停稳就下了车,他一路上没说多少话,少见的没有和中也吵嘴,中原中也也是明白,太宰还是放心不下。

中也把匕首和子弹匣丢给三尺外的太宰治,上车准备应急药品和纱布绷带,他冷笑一声,笑里带了些无奈。这些日子里,太宰和芥川是什么样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,这两个傻子,可能是订好了的吧?

忽然,雨中传来轻微的咳嗽声。这是人发出的声音,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显得格外明显,声音是极小,但太宰治还是捕捉到了。他顺着声走向一个尸堆,路上踹开不少残肢,然后蹲下开始翻找他要的那个活物,他的学生,他的芥川龙之介。

果真,芥川就在下面,似乎还有一口气。

雨水洗涤着芥川的血衣,他到最后一刻都还穿着那间黑风衣,血使黑色更加黑了,但只是这样看还不觉得显得骇人。太宰治把芥川的身体翻过来,解开了风衣,这才看见芥川的白色领结和白色衬衣,已经成了红色。

他没有犹豫太久,稍微检查了伤势之后,他背着芥川匍匐着离开了战场中央。没时间了,随时有可能会有新的敌人过来。

中原中也配合地将车开到相对隐蔽的地方,成功接到了自己的搭档和后辈芥川上车之后,太宰治将芥川放平在后座上,自己挤在一边,准备替他换掉血衣,要知道这时候,伤口是最容易化脓的。

借着车中自带小顶灯的灯光,太宰治勉强为芥川换了身干净的衣服。他的动作很熟练,这是他摸爬滚打中训练出的能力。但是,有那么一下,他稍微慢了一些。

他看着芥川的身体,然后皱了皱眉。这是他见过最单薄的身子:不用怎么仔细就能看清肋骨的凸起,没有多余的脂肪,或者说,该有脂肪的地方像是只有一层皮,一道一道的伤口还在向外渗着血,感觉一刀就能轻松切断骨架。太宰治见过许多残破的身体,更见过不少令人作呕的打斗场景,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……芥川的身躯就像墓里挖出的骸骨一样,不美。

可是,对这样的骸骨,太宰的心脏竟然漏了一拍。其实,是美的,美学中有一种相适宜的说法,即“残破的美”。但太宰治,其实上是本能地不想看到这种美。

中也的车速很快,太宰甚至能够感觉到轮胎离开了路面,推动汽车飞驰的不是摩擦力,而是气流。所以很快,他们回到了港黑本部,芥川被太宰送进了医疗站接受抢救,最后捡回来了一条命。

之后的之后,太宰依旧是“因材施教”,他没有因为芥川体弱就放松了训练,但从某时开始,他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,太宰变得不由自主地更加注意芥川了。当然,他自己,还有被注意的那人,谁也不知道。或许命本该如此。

芥川在ICU病房里短暂地张开眼了一会儿,很快又失去了意识。浑身的刺痛,是骨间发出的疼,宛如被怪异的植物寄生一般难受。那是风湿,外加身体多处骨折所引起。粉身碎骨,也不过如此。

痛归痛,芥川在梦里还是忘记了疼痛。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,他向往已久的一个人,那个人再一次救他了。于是,芥川很难过。因为他对自己失望至极。

想必,那人也是十分失望的吧?

就这样死了,或许还没这么内疚,可是……可是只有活下去,才能继续朝着他的方向前进,死亡相比之下才是懦弱的,死不得其所。

过了好长一阵子,芥川痊愈了,他开始变本加厉地训练自己,像是海绵吸水一般,芥川肆意汲取一切可得到的经验,他对自己严格的程度甚至超越了太宰对他的严格程度。因此,他成长的很快。

但这,还不够。一定要得到……

得到什么呢?不管了。芥川推开了心中的疑惑,一次次回到了工作之中。

可是有一天,突然上天告诉他,太宰走了。首领找不到太宰先生,中也前辈也一样。无能为力的感觉是多么地痛苦。

就在这种节骨眼上,芥川第一次察觉,太宰先生,在心中已经不只是先生了。还有更多的定义,只是用语言说不清罢了。

房子的门就在前方,芥川小跑了起来,他因寒冷,手微微颤抖着,他找出钥匙打开了门。雨下的声音小了下来,像是被屋檐拦在了另一个世界。

“咔哒。”

锁,开了。锁声清脆,表面锁内润滑良好。

芥川呼了一口气。

这时,他隐隐约约地听见,在雨中、在天外,有什么在说,这就是命吧!

“这就是命吧?”

这就是命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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